在维也纳的德国房东
我在维也纳住的地方地铁站的名字叫Praterstern普拉特斯特恩,所住那个街名德文名字真够长的： Franzensbrückenstrasse（弗兰岑大桥大街）。房东是伦兹先生和太太 (Herr and Frau Lenz）。伦兹家是在一所临街的5层建筑里，他家是第三层楼。只有两室一厅，建筑应当是十八世纪的老房子，房子非常敦实且屋顶很高。客厅门厅都很大，伦兹夫妇的卧室较大，我住一间较小的。厨房和有澡盆的淋浴厕所间都是现代的装置。第一天首先来迎接我的是伦兹夫人，进门后先给我介绍了她的一条大狗和两只猫，然后才是他的丈夫。伦兹太太有70多岁，高高的个子，灰白头发，有着德国人那样典型的长脸高鼻子的脸型，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说话时总是紧紧看着你从不眨眼。她说话声音非常大就像在开大会发言那样，但话说的总是那样快而急，一看变知是个急性子。她的英语非常有限，告诉我她非常愿意每天教我德语以换取我同意给她较高的房租，并说英语只能说一周，以后只说德语。伦兹先生个子高而魁梧，方型的脸庞，说话非常缓慢沉着，他的长相使我总想多看几眼，他的样子几乎和演过电影007的英俊男子罗杰·摩尔（Roger Moore）一个模子刻出的一样。但年纪显然比伦兹太太还要老，走路已经有些蹒珊。可惜的是伦兹先生几乎不会说英语。
维也纳所住的弗兰岑大桥大街
我的小房间
自从住进伦兹家，每天早上伦兹太太用咖啡壶煮一大壶似乎类似巴西咖啡那种又黑又苦的咖啡让我和早点一起喝。早上和浓烈的咖啡是维也纳人的习惯，那时几乎没有人喝速溶咖啡这样没有味道的咖啡。对咖啡品味的挑剔就像中国人品茶一样。早饭后7点一过我就提个公文包上班，往往是很晚才回家。每天晚饭后是德语学习时间，伦兹太太会让我坐在沙发上反复教我大声跟着她朗读德语课文，教我说一些日常必须的话和她认为平常她需要我知道的话等等。
傍晚，伦兹太太总要我陪她带着那只黑色大脑袋的狗出去散步，散步的地点就在不远的河边。夜色中无论我将什么东西仍向远方，黑狗总能窜出去将东西找回。散步的时间是德语对话的最好机会。伦兹太太看来家境并不好，一生似乎受了不少苦。对社会不是那么满意，比如汽车太多，年轻人的那些酒吧和摇滚乐等。每次都要问一句，中国有没有这些，在她的眼里，中国虽然不富有，但是个理想社会。每当谈起中国又总要问我，为什么要来奥地利，是不是这里工资高，并不能理解我连德语都说不清，AKG公司如何能雇佣我并给我不低的工资。在她眼里，我肯定没有上过大学。通过交谈，伦兹太太的举止和知道的事情显然像受过很好教育很好的家庭背景，但目前的经济状况却又像我观察的较低经济状况的劳动阶层。我对伦兹太太的迷一样的身世开始吸引我，总想知道个究竟。
一次周末，在我的要求下伦兹太太拿出了一本精装的相册，那本很大很沉重厚厚的相册在手中似乎有点拿不动。相册第一页是张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中有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和一个英俊年轻的德国军官。那个女郎就是伦兹太太，那个德国军官是她的丈夫。相册一页一页的翻开，一个年轻的胸前挂着照相机的德国军官，那是伦兹太太的丈夫。一队队年轻的德国士兵在行进，是进军比利时。法国巴黎的德国阅兵的队伍。行军中唱着歌雄壮的德国军队，战地的食堂，士兵们在河边洗澡。
接着的一幕是；无边的德国军队进攻苏联，苏联的村庄，苏联军队的俘虏...正在写日记的伦兹太太的丈夫, 那个年轻人挽着袖口抬头挺胸，胸前挎着个相机。。。
伦兹太太的丈夫是个随军记者，我看到的画面就是他留下的德国军队在第二次大战的每个阶段历史的真实。随着相册的后面一页页的照片，我看到了德国军队士气的逐渐低落。那些照片的精度之高和清晰程度使我吃惊。相片中的德国军队士兵一个个都是那么放松和善，虽然是战争但充满生活的愉快气息。他们光着膀子挖战壕，在汽油筒里洗澡，吃饭，战地医院的伤病。。。一张张照片是第二次大战中的德国军队历史的写实。
最后几张，伦兹太太和他的丈夫在医院里，病房里的桌子上一束束鲜花，病床上斜靠着伦兹太太的丈夫，头上是绷带，病床边坐的是穿着连衣裙的伦兹太太。那是最后的照片。伦兹太太告诉我，她的丈夫受伤治愈后再次去了苏联前线，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现在的丈夫是他的第二个丈夫。
伦兹太太又告诉我，她的爷爷是德国人，父亲是奥地利人，而她自己是捷克人。实际都是在同一个村庄，只不过历史上一次次属于不同的国家。
夏末的一天黄昏，我按照伦兹太太的要求准时下班回家。刚一进门伦兹先生（Herr Lenz）就告诉我，赶快换上你最好的衣服，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我有些奇怪，但没有多问，回到房间换了件浅蓝色的西服上衣并打了领带。等我来到客厅见到的一幕使我呆住了。
一个精神焕发的军人站在我的面前，蓝色的呢子军帽，浅蓝灰色的军礼服外穿了件呢子大衣，军服已经有些旧了，但肩章却格外耀眼。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海军军官的制服。
那就是伦兹先生，他告诉我，今天是45年前他和他的朋友出征的日子。二次世界大战时，他是一艘海军战舰的舰长。我和老态的伦兹先生下楼来到外面。
下面发生的另一幕让我终生难忘；那时正是下班时间，街上车水马龙。我和腰杆笔挺一身戎装的伦兹先生刚一出门。路上的车辆停了下来，行人都止步向我们这边目视，所有的人都在行纳粹礼，右手向上举起向伦兹先生致敬。一辆卡车在路中间停了下来，车上站立的人们整齐的行着纳粹军礼，脸整齐的目视我们。而伦兹先生只是默默的看着向他致礼的人们，并没有回敬。我看到那些行纳粹礼的多是年轻人。
在我看来，那场残酷的战争德国是侵略者和战败者，奥地利人是参加者，希特勒也是奥地利人。我无法理解奥地利人对这场战争的看法，但起码他们非常尊敬参加过战争的军人，这就是我当时看到的。那么他们不认为那是场战争是非正义侵略战争吗？ 我曾几次想将我的疑问去问我的朋友Poldy, 但始终也没有问，因为我知道他最憎恨德国和德国军队。
随着伦兹先生来到附近的一个小小的露天酒吧和饭馆。伦兹先生的朋友早就在那里等候，那是个精瘦中等个子但精神的老头，那人非常像他的朋友和尼罗河惨案中波罗的朋友雷斯上校（Colonel Rice）。他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在他的交谈中，我知道了，他们战友之间每年聚会，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在我的好奇的提问下，他简单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但又非常不情愿过多说细节；最后只说了一个和与伦兹先生有关的细节就是；他们曾经用机枪扫射那些被击沉已经落水的英国水兵，并非常悔恨的告诉我，那场战争是个错误，我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接着开了不少伦兹先生的玩笑，说当年是多么英俊风流，并说了那时年轻的伦兹不少趣事。伦兹先生挥挥手，那是过去，现在只剩喝酒了。
我们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听着乐队演奏一首又一首奥地利欢快的圆舞曲。突然，伦兹先生的瘦老头朋友走近乐队，给了他们一张钞票。 乐队停顿片刻后，维也纳的夜空响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喀秋莎’。。。
2011年3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9-07-28 13:00:5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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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3-5-29 20:59:1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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